老工業區轉型一向是世界級難題。匹茲堡、底特律、巴爾的摩……美國“銹帶”諸多制造業大城，要么掙扎求變，要么一蹶不振。

楊浦曾是上海的老工業大區，高能耗傳統制造業集中，遇上產業結構調整大勢，也曾陷入困境，一度徘徊摸索出路。

但楊浦有其他工業區鮮有的優勢：高校資源豐富，復旦、同濟等諸多名校都坐落于區內——它們是創新全鏈條的源頭活水。全球最有創造力的地區之一硅谷，正是從以斯坦福大學為中心建立的科技園起步，孵化出大批在全球具有深遠影響的企業和產業。

楊浦的老廠房。

2003年，上海市委、市政府做出建設楊浦知識創新區的重大決策。依托高校創新策源優勢，“斯坦福—硅谷”模式落地演化為“復旦/同濟—楊浦”模式，楊浦區也從“工業楊浦”轉向“知識楊浦”，再邁向“創新楊浦”。

“銹帶”蝶變“秀帶”的二十年間，黃興路上的一家燈泡廠，轉型為國內景觀照明、智慧城市、AR/VR等領域首屈一指的創新上市企業羅曼照明；中國紡織機械廠改建成為創新園區長陽創谷，300多家雙創企業和近十家獨角獸企業在此迸發活力；圍繞高校打造的大創智示范區，引進了IBM、嗶哩嗶哩等知名企業，又孵化培育出優刻得、聲網等行業翹楚。楊浦推動創新創業、培育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兩項工作也于日前獲國務院督查激勵表彰。

長陽創谷。

創業者說，在哪里畢業，就在哪里創業。科研人說，這里“上下樓就是上下游”。企業家說，楊浦打造了一種“熱帶雨林”生態，無論縱向橫向，都能最近最快地找到創新創業所需要素。

而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演進的當下，“熱帶雨林”作為地球上適應力最強的生態系統，還應被賦予更進一層的內涵：楊浦能否因時應勢做出調整，讓這片創新雨林持續保持生機和活力？

完備創新體系放大名校情結

澳大利亞墨爾本，汽車制造商Renner Auto的工廠里，一輛保時捷Speedster老爺車即將復刻下線。Renner Auto采購復志科技的一款3D打印機，解決零件精密度不足、成本過高等問題，“復活”了諸多經典老爺車，廣受市場歡迎。

Renner使用Pro2 Plus打印的零部件。

復志科技于2015年成立，現已成為專業級3D打印領域全球前三的“隱形冠軍”，波音、NASA、特斯拉、蘋果、華為等國內外巨頭都是其客戶。公司相關負責人靳華夏告訴記者，復志科技的三名創始人，都是從復旦畢業，“他們有很濃的復旦情結，創業時就決定要在復旦周邊起步，公司名也帶了‘復’字。”

在楊浦，這類情況很常見。電動汽車家庭智能充電企業摯達科技，始于同濟大學新能源汽車實驗室的一個科研項目。復旦校友創建的萬物新生，成長為中國數字化循環經濟引領者，已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灣谷科技園總經理葛羅迪說，毗鄰復旦江灣校區的灣谷園區里，“復旦血統”的企業占了約十萬平方米的物業空間。

灣谷科技園。

這讓人再次想到大洋彼岸的斯坦福大學。互聯網巨頭谷歌公司、ChatGPT研發公司OpenAI……大大小小的科技企業，都起源于斯坦福學生在舊金山灣區的創新創業。

名校師生都有母校情結，而灣區有完備成熟的科技生態和投資系統，放大了這種獨特優勢。楊浦則構建了創業大賽、苗圃、孵化器、加速器等多級體系。復志科技最初就是在復旦管理學院的一場創業大賽中拿到冠軍脫穎而出，獲得20萬元天使投資，在楊浦創新創業體系支持下一步步發展至今。

2020年10月，位于灣谷科技園的上海技術交易所開市，更好打通了“從0到10”全過程。上技所總裁助理陸繼軍介紹，高校的基礎研究得到評估、保護，更便捷地進入市場交易；借助上技所的公信力與金融工具，企業也更愿意承接科研成果，實現產業創新加速。截至上月底，上技所累計進場7121項成果，累計成交金額突破160.13億元。

上海技術交易所。

開放園區誕生優質應用場景

采訪灣谷科技園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遠處的大草坪上傳來孩子們的嬉笑，原來是附近的幼兒園正在開展戶外活動。

灣谷園區內的大草坪。

這是楊浦產業園區的特色——園區幾乎都是開放式的，無痕間融入周邊社區。早上在長陽創谷，白領們與送娃上學的爺爺奶奶們擦肩而過。傍晚在創智天地，廣場上許多散步鍛煉的人，也分不清哪些是企業員工，哪些是社區居民。

在國內，楊浦最早提出大學校區、科技園區、公共社區“三區聯動”概念，進而朝著“三區一體化發展”的方向推動。顯性優勢一目了然：譬如灣谷園區，綠植覆蓋率高、商業齊全、離復旦校園和人才公寓都很近。大學師生創業、就業、下班回家、周末休閑，似乎都還在大學這個熟悉、舒適的環境里，這也是留住創新人才的一著妙棋。

創智天地與江灣體育場之間沒有高墻。

還有一層隱形的優勢：大學創新策源、企業承接落地后，何以得到市場驗證認可，繼而規模化量產？園區化的校區、社區化的園區，恰能提供大量直面市場的優質應用場景。

近年來，全國各地揭牌了一批人工智能應用試點/示范園區，意圖讓AI前沿應用先行落地園區，形成示范效應。但單個園區要素流動體量有限，許多應用止步于櫥窗式的展覽，未真正起到市場檢驗與推廣效果。而于2019年掛牌成為上海市人工智能應用試點園區的長陽創谷，因和社區充分融合，AI示范應用也取得了更好的效果。

入夜后依然熱鬧的長陽創谷。

“長陽創谷有大批中小微初創企業，他們有大量的新想法新點子，但沒有應用場景，就不知道可不可行。”長陽創谷公司總經理章宏說，“我們有能力也樂意為企業提供流量充足的應用場景。這些年，有些創新被證明不受市場歡迎，一家做無人咖啡機的企業就及時轉變了研究方向。也有些創新成果，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和驗證。”

在長陽創谷西側的停車場，排布了一批快卜新能源“光儲充檢”一體化智能超級快充站。除了充電服務，它還提供電池“體檢”服務，讓車主迅速掌握電池衰減程度、實際續航能力等參數。章宏告訴記者，園區內外的車輛都可以使用快卜充檢服務，且大多對其特色檢測服務反饋不錯。快卜科技也在長陽創谷牽線下，與另一家園區內企業簽署了合資合作協議，共同打造全新2.0版“光儲充檢”示范站和AI超充網絡體系。

園區內的快卜充電站經常“滿客”。

整片雨林都在提供養料動能

以往談到良好的產業生態，人們常說“產業園就是產業鏈”，縱向看，說明就近找得到上下游；橫向看，意味相關行業的人才、資本、科研力量聚攏。

這方面，楊浦也走在前列。云計算頭部企業優刻得，創業之初入駐大學路上的云海大廈，品牌公關總監劉曉陽回憶，樓里上上下下共有幾十家云計算企業，“無論是找客戶還是供應商，只需要跑跑樓梯就能實現。”孿數科技專注打造數字孿生平臺，合伙人錢仲豪說：“長陽創谷里上下游企業太充沛了。有的合作伙伴和我們甚至是同一個孵化器投資的，從相識到合作一路暢通。”還有好幾位從楊浦科創企業“跳”出來的前高管們，最后仍選擇在原來的園區創業。

云海大廈。

而在“三區一體化發展”走深后，楊浦的創新生態更進一層，不再只是同一棵樹上的枝與葉聯動，整片雨林都在為每一項成果提供養料與動能。

脈策科技與大創智聯手打造的“云上之城數字平臺”就是一個生動案例。平臺不囿于園區內，而是整合了大創智范圍內（幾乎是整個楊浦西北片區）政府和企業的多項經濟社會數據，脈策的自主算法也擬合了多方面進階數據，相當于在虛擬世界“再造”了一個大創智。

熱鬧的大學路背后，還有一個虛擬的數字版本。

脈策科技董事長高路拓在地圖上隨意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圈，圈內的人口構成、企業結構等數據立時躍于屏上。灣谷有多少生物醫藥產業的高新技術企業？光臨大學路最多的是哪類顧客？新江灣城街道學歷在本科以上的適齡人口占比幾何？高路拓透露，未來數字平臺將陸續開放服務，企業可以根據這些數據輔助商業決策，政府與園區也能更準確及時地調整大創智的整體規劃。

前瞻包容思維從容應對變革

如今，全球創新迎來接踵而至的新高潮，楊浦的創新企業也紛紛發展到新階段，及時應變調整更顯得尤為重要。轉型“創新楊浦”的二十年間，政府職能部門與園區公司的負責人們多次經歷了主動或被動的變化，摸索出一些行之有效的經驗和做法。

“最開始的創業很簡單，一般只要進校園搞個創業培訓就行。”葛羅迪表示，最近幾年，創業企業提的要求明顯更多，其中尤其關鍵的一點是要幫其“上鏈”，即用園區長年累積的信息資源等優勢，引導企業找到在產業鏈上的合適位置，并對接好上下游，“對初創期的企業來說，這是一種事半功倍的支持模式。”

總部位于創智天地的商米，現在是一家布局全球的商業智能終端產品與技術服務商。在國內絕大多數城市，外出吃飯、購物，大概率會接觸到印有“SUNMI”標識的智能終端設備。在發展早期，商米嘗試過線上外賣業務，沒能跟上第一集團。商米科技相關負責人張金普告訴記者，在摸索轉向的關鍵窗口，園區公司與楊浦區商務委、科委屢屢與他們交流，給予許多建議與資源，幫助商米找準了新賽道。

商米的智能終端已滲入多數人的生活。

復志科技也在尋找新方向。靳華夏介紹，3D打印所代表的柔性制造，適用從跑鞋到跑車諸多領域，但公司仍希望能找到一個主攻方向，一片以3D打印為主流解決方案的藍海——商米的經歷也許能帶來一些啟發。

新技術的發展還會帶來新的法律監管和政策支持問題。達達科技的無人配送車有路權爭議，美團的快遞無人機因市區禁飛無法推廣，萬物新生希望能備案進入碳交易市場……林林總總的問題與需求，需要政府以前瞻包容的思維應對。楊浦區發改委副主任蘭曉麗表示，楊浦會盡可能營造寬松的環境，鼓勵企業創新發展。

愛回收的可回收物智能回收機已在楊浦大批居民區鋪開。

這也是楊浦長期抱持不變的態度。回到2014年，特斯拉才剛向中國車主交付首批Model S，民用新能源還很“稀奇”，楊浦就堅定地支持摯達科技研發生產新能源充電樁，還在大創智園區里專門劃出幾個車位供其展示成果。摯達科技副總經理沈琪感嘆：“這在當時絕對是前瞻甚至大膽的舉措。”

眼下，摯達科技又想先人一步，布局家庭智慧電力解決方案。雖然涉及電網、儲能等復雜問題，但這一次沈琪依然堅信，他們能在楊浦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