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里弄是上海建筑的“靈魂”。它傳承了江南傳統民居的特點，同時借鑒了歐洲的毗鄰式住宅，是城市肌理的有機構成。這里有著“72家房客”生活氣息，也有著上海獨一無二的城市風貌，其濃濃的社區感和鄰里感，造就了特有的里弄文化。但與此同時，歷經百年的里弄建筑的使用功能已遠遠落后于現代生活需求，房屋狀況老化存在安全隱患，成為亟待解決的民生問題。

里弄更新改造的最大難題，是如何在保護歷史風貌的同時，改善居民的生活環境。日前，上海建工四建集團有限公司牽頭、多家單位合作的“里弄建筑保護利用關鍵技術與應用”，獲得2021年度上海市科技進步獎二等獎。在科技的加持下，這一難題迎刃而解。

【不減少居住面積，為里弄建筑“換內膽”】

2016年，作為上海僅存不多的完整石庫門建筑，位于虹口北外灘的“春陽里”啟動更新改造。四建集團有限公司副總工程師谷志旺，接到任務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春陽里”現場勘測。高樓林立之下，走進“春陽里”卻是另外一種景象。窄窄的弄堂里居住著1181戶人家，一般好幾戶人家共用一個廚房間，家庭私密性較差，且沒有獨立衛生間，每天還需倒馬桶。這里的建筑木結構腐蝕現象嚴重，墻體剝落隨處可見，甚至部分墻體由于地形沉降造成變形開裂。

谷志旺帶領團隊開展了歷史風貌保護、宜居品質提升、結構性能提升和綠色安全施工等方面的研究，形成了多項里弄建筑保護利用的關鍵技術。

他們首創了里弄建筑內部空間重組設計技術，創新研發了現代功能植入技術。“對于建筑外立面，我們采取保留或恢復原樣的方式，比如木門窗的顏色和樣式，改造之后看上去和之前差不多，但我們用的是新材料，可以保溫和防水。”谷志旺告訴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

對于建筑內部空間則重新規劃，進行成套化改造。過去，居民們共用廚房間和過道，有的人家采光條件很差。“在不減少居民數量和居住面積前提下，這就需要對內部空間整體重塑，相當于‘換內膽’。”對于這些有著百年歷史的建筑而言，一旦保護不好，外墻會坍塌或變形，歷史風貌就無法得以保存。

谷志旺介紹，在修繕過程中，團隊將歷史建筑修復技術和現代科技手段有機結合在一起。一方面，利用數字化技術，將建筑外殼臨時“撐”起來。然后，利用里弄建筑結構安全和耐久性能提升技術，將原來的磚木內部結構置換為鋼結構，再將外墻與內部結構進行連接，在保留外墻歷史風貌的情況下，實現了內部空間的重構；另一方面，將廚房和樓梯間等公共空間重新整合，以提升居住功能。比如，恢復了曬臺功能，在確保采光通風條件下擴大了天井空間的功能。在最小干預與完整性原則下，利用原有壁爐煙囪形成現代廚房的煙道，植入集成衛浴設備。利用屋面天窗和老虎窗，實現公共區域自然采光和垂直通風。在公共部位利用擱柵式樓板，布設了消防設施，提升了防火性能。

隨著城市的發展，里弄的數量在不斷減少。截至2016年底，上海共有里弄建筑813萬平方米，是亟須保護的歷史建筑。以往，對于里弄建筑的改造思路更多的是“大拆大建”或商業開發，近年來“有人、有情、有序”的原生態活化利用風貌保護成為一種新思路，但這勢必帶來風貌保護和結構安全的沖突。“春陽里”改造項目由于把古建筑修繕與人文風貌保護有機結合在一起，為城市的古建筑保護探索出了一條新路。

【沒有原始圖紙，“描繪”里弄建筑基因圖譜】

在城市有機更新思路下，不僅需要保護里弄建筑的本體，還應保護其空間形態、功能業態、居住文化生態，以及生活記憶和精神情感在內的“里弄文化”。如何提取里弄建筑的空間特色、細部特征以及居住生態文化等基因符號，是解決里弄建筑保護利用的技術、文化和價值依據的關鍵問題。

“這些歷經百年的里弄由于時間太久遠，很難找到原始建筑設計圖紙。傳統的二維圖紙也無法清晰描述弄堂、過街樓、石庫門、陽臺、門窗等空間構成元素。”谷志旺告訴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

團隊創新形成了傾斜攝影、三維激光掃描和圖像識別技術，獲得了多維全息精準模型，不僅有色彩、紋理等細節上的物理信息，也有空間結構等立體信息。在數字化測繪基礎上，采用逆向建模、智能提取的方式，分層次建立了里弄建筑弄堂空間（主弄、支弄、過街樓、牌坊等）、建筑空間（客堂、廂房、亭子間和曬臺等）和細部（石庫門、門窗、樓梯、天花線腳等）部位的特征模型，從而“描繪”了里弄建筑特征基因圖譜。

據介紹，團隊還發展了無損檢測方法，創新研發了里弄建筑保護修繕技術。團隊以石庫門為代表，通過傳統構造工藝分析、數字化模擬與工藝設計，構建了門楣、門套和門框等特色部位傳承發展演變圖譜，為建筑特質的修繕與保留提供了技術依據，并首次形成了里弄建筑清水磚墻的傳統構造工藝庫。

“我們實行的是模塊化輪流施工，有部分居民還住在里面。為了盡可能不影響居民生活，我們實行的是綠色（低影響）施工，把揚塵和噪聲降到最低。”谷志旺說。春陽里的改造運用了節能技術，不僅提升了安全疏散能力和消防性能，也提升了建筑的宜居舒適性，獲得當年“上海市既有建筑綠色改造金獎”。

此外，團隊還研發了在狹小弄堂空間的適用施工方法和裝備，發明了外墻保護與安全防護一體化裝置。

春陽里改造項目獲得國家授權專利13項（其中發明專利6項）、軟件著作權3項，發表學術論文12 篇，上述科研成果經專家鑒定均達到國際先進水平。除了春陽里，項目成果還成功應用于承興里、集賢村、岐山村、尚賢坊、鴻壽坊等100余幢里弄建筑保護利用和更新改造工程，為“留改拆”背景下上海的城市有機更新起到了強有力的技術推動作用。

建筑可以閱讀，街區適合漫步。2017年底，春陽里成為全市第一個完成里弄房屋內部整體改造的項目，七十四街坊迎來了首批回搬居民。改造之后的春陽里，從外立面看，之前雜亂的違章搭建和蜘蛛網不見了，清水磚墻得到了更好的呈現，石庫門的味道更濃了。走進弄堂深處，這里的每戶人家都變成了“獨門獨戶”，不僅有自然采光，還有獨立的廚衛空間，拎馬桶的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

春陽里，正如其名，煥發了勃勃生機。